来源 | 领导者管理笔记

       作者 | 张三峯

       过去二十年，我穿梭在无数企业的董事会、战略会和复盘会之间。我读过德鲁克的《管理的实践》，研究过迈克尔·波特的竞争战略，我也曾像许多MBA同学一样，把吉姆·柯林斯的《从优秀到卓越》奉为圭臬。我们总是试图在西方管理学的庞大体系中，寻找那个能够点石成金的“管理圣杯”。

       我们谈论KPI，谈论OKR，谈论敏捷开发，谈论阿米巴经营，谈论第二曲线。但我发现，当企业规模突破临界点，当外部环境变得像今天这样波诡云谲时，那些精致的模型往往会失效。创始人会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： 为什么制度越来越完善，组织却越来越僵化？为什么薪酬越来越高，团队却失去了灵魂？

       直到有一天，我重新翻开那段并不遥远的历史，将目光投向1937年的延安。在黄土高原的窑洞前，面对着一群甚至连像样的军装都没有的青年，毛泽东主席为抗日军政大学写下了八个字的校训。

       团结，紧张，严肃，活泼。

       一刻，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战栗感。我突然意识到，纵览人类商业文明史，无论是通用电气的“六西格玛”，还是丰田的“精益管理”，甚至是如今字节跳动的“Context not Control”，本质上都在试图解决组织的一对终极矛盾：秩序与混乱，效率与创新，集体与个人。

       而这八个字，早在80多年前，就用最朴素、最辩证的语言，给出了组织的终极答案。它超越了所有繁复的管理理论，直击组织生命力的底层逻辑。

       今天，我想用商业和人性的视角，重新拆解这八个字背后的组织密码。

团结：从利益共同体到精神共同体

       很多管理者对“团结”二字的理解，还停留在“一团和气”或者“没有冲突”的浅层维度。这是巨大的误解。

       在阿里的管理哲学里，我们常说“因为信任，所以简单”。但信任从何而来？不是靠团建吃饭喝大酒，而是靠仗打出来的。毛主席讲的“团结”，绝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平庸妥协，而是在共同愿景下的深度对齐。

       德鲁克说，管理的本质是激发善意。但如果缺乏一个宏大的、能够点燃人心的目标，善意就无法聚焦。延安时期的“团结”，是建立在“抗日救国”这个压倒一切的共同使命之上的。

       这就好比今天的华为，在面临极限施压时，为什么能爆发出惊人的凝聚力？因为他们有“烂飞机也要飞回来”的悲壮使命。

       在商业组织中，我见过太多“伪团结”。部门墙高耸，每个人都在守卫自己的KPI，看似井水不犯河水，实则是一盘散沙。这叫熵增。一个封闭系统如果不做功，必然走向无序。

       真正的团结，是熵减的过程。

       它要求领导者具备一种能力：在分歧中构建共识，在多元中提炼统一。

       这就涉及到了“存量博弈”与“增量博弈”的问题。如果一个组织在分蛋糕，永远不可能团结，只有在做大蛋糕的过程中，在面对外部强大的敌人（无论是竞争对手还是市场危机）时，团结才具有实质意义。

       任正非有一句话深得我心：“胜则举杯相庆，败则拼死相救。”这才是团结的颗粒度。它意味着心理安全感。

       Google曾做过一个著名的“亚里士多德项目”，研究高效团队的特征，最后发现排在第一位的就是“心理安全感”。这与毛主席强调的“团结”异曲同工——只有当士兵相信把后背交给战友是安全的，这支军队才敢于冲锋。

       所以，各位CEO，请审视你的组织：你们是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的雇佣军，还是因为使命凝聚在一起的志愿军？前者遇到逆风就散，后者才能穿越周期。

紧张：组织生命的张力与节奏

       “紧张”这个词，在现代语境下容易被误读为焦虑。但在毛泽东的语境里，它代表的是一种战斗的姿态，一种随时准备冲锋的势能。

       物理学告诉我们，弹簧只有在被压缩或拉伸时，才具有势能。组织也是一样。一个松松垮垮、四平八稳的组织，是没有战斗力的。

       安迪·格鲁夫说：“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。”这其实就是一种极致的“紧张”状态。在字节跳动，这种紧张体现为“Always Day 1”的紧迫感；在阿里，这被称为“此时此刻，非我莫属”的执行力。

       为什么需要紧张？因为商业竞争的本质是效率的竞争，是速度的竞争。在1937年，紧张意味着快节奏的行军、敏锐的敌情侦察、迅速的战术响应。放在今天，就是对市场变化的极致敏感度。

       很多大公司为什么会死？不是因为没有资源，而是因为失去了“紧张”的能力。他们患上了“大企业病”，决策链条过长，对一线炮火的声音充耳不闻。当马斯克在特斯拉工厂睡地板，为了Model 3的产能地狱日夜不休时，他展示的就是一种领袖级别的“紧张”。

       这种紧张感，必须是弥漫在组织空气中的。它不是靠老板每天骂人带来的，而是源于对生存环境的深刻洞察。任正非写的《华为的冬天》，就是在盛世危言，人为地给组织注入“紧张”基因。

       但我必须强调，紧张不是内卷。内卷是低水平的过度竞争，是消耗存量；而紧张是面向目标的快速迭代，是创造增量。

       就像人体的心跳，必须有力且有节奏。如果心跳过慢，人会休克；如果心跳过快且紊乱，那就是房颤。高绩效组织的“紧张”，是有序的忙碌，是高效的协同，是孙子兵法里说的“其疾如风，其徐如林”。

       你去看那些顶级的投行、顶级的咨询公司，或者是凌晨两点的互联网大厂，你会闻到那种空气中噼里啪啦作响的电流感。这种张力，就是组织生命力的体现。一旦这种张力消失，组织就开始走向衰老。

严肃：铁一般的纪律与底线思维

       有了团结的愿景，有了紧张的节奏，还不够。组织还需要“骨骼”，这就是“严肃”。

       严肃，指的是纪律，是规则，是敬畏心，是执行的刚性。

       我不止一次听到管理者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不好管。其实，不是年轻人不好管，而是你的规则不够“严肃”。如果你所谓的规则是弹性的，是可以看人下菜碟的，那这就不叫规则，叫人情。

       毛泽东带领的队伍之所以叫“铁军”，是因为有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”。不拿群众一针一线，这是底线。在商业世界里，这就是价值观的高压线。

       杰克·韦尔奇在通用电气推行“活力曲线”，末位淘汰，这是严肃；阿里巴巴开除抢月饼的程序员，这也是严肃（尽管有争议，但它维护了规则的刚性）。没有牙齿的文化只是口号。

       “严肃”还体现在对专业主义的极致追求上。稻盛和夫在京瓷，对产品的良品率要求是“完美”，而不是“差不多”。这种对工艺、对流程、对结果的严肃态度，是打造高绩效组织的基石。

       现在的很多互联网公司推崇“扁平化”、“去中心化”，这很好，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消解“严肃”。相反，越是自由的组织，越需要底层规则的坚如磐石。Netflix（网飞）给员工无限的自由，不考勤、不审批报销，但前提是两条最严肃的铁律：第一，我们只招成年人；第二，绩效不佳者立刻拿钱走人。

       这就是“严肃”的辩证法。没有雷霆手段，莫行菩萨心肠。

       一个组织如果没有“严肃”的一面，就会变成梁山泊的聚义厅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，看似豪爽，实则乌合之众。真正的职业化，就是把事情做严肃。无论是SOP的制定，还是复盘会的追责，都必须不留情面，直指核心。

       我常建议CEO们，要学会做那个“冷酷”的人。在原则问题上，在产品质量上，在价值观红线上，你必须寸步不让。这种严肃，是对真正奋斗者的最大保护。

活泼：反熵增的终极武器

       前三个词——团结、紧张、严肃，听起来都比较“硬”，比较压抑。如果只有这三个词，组织就会变成一台冰冷的机器，虽然高效，但没有灵魂，更没有创新。

       毛主席最绝的地方，就在于加上了最后两个字：活泼。

       这简直是神来之笔。

       “活泼”是什么？是延安窑洞前的歌声，是抗大的文艺晚会，是官兵互教互学，是批评与自我批评时的畅所欲言。

       在现代管理语境下，活泼就是创新力，是弹性，是容错机制，是组织的自我进化能力。

       很多老板问我，怎么让员工有创新精神？我说，先看看你们公司的会议室。是不是只有老板一个人在讲，其他人都在记笔记？如果是这样，永远不会有创新。

       创新需要“冗余”，需要“灰度”，需要一种宽松的氛围。乔布斯设计的皮克斯大楼，特意让不同部门的人在厕所和中庭相遇，就是为了制造“活泼”的碰撞。Google允许工程师用20%的时间做自己的项目，Gmail就是这么“玩”出来的。

       “活泼”更深层的含义，是民主。

       在延安，士兵可以给军官提意见，这叫“军事民主”。在今天，这叫“信息透明”和“全员参与”。

       字节跳动为什么能做出一款又一款爆品？因为他们的内部文化极其“活泼”。实习生可以在文档里@张一鸣，质疑他的决策。这种“没大没小”，恰恰是组织活力的源泉。

       如果一个组织大家都正襟危坐，唯唯诺诺，那是封建衙门。高绩效的组织，一定是有趣的。大家能够开玩笑，能够互相调侃，能够在激烈的争论后一起去吃火锅。

       “活泼”是对抗“严肃”带来的僵化的解药。

       它就像润滑剂，让严丝合缝的齿轮在高速运转时不会过热咬死。它让组织在保持强大执行力的同时，依然拥有灵动的灵魂。

辩证的统一：阴阳平衡的管理艺术

       现在，我们把这八个字放在一起看：团结，紧张，严肃，活泼。

       你会发现，这四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精妙的对立统一关系，这正是中国哲学中阴阳平衡的体现，也是毛泽东思想辩证法的极致运用。

•        “团结”是基础，是地基。 没有团结，一切无从谈起。

•        “紧张”与“活泼”是一对矛盾。 紧张是收，活泼是放；紧张是阳，活泼是阴。只有紧张没有活泼，弦会断；只有活泼没有紧张，人会懒。

•        “严肃”与“活泼”也是一对矛盾。 严肃代表秩序，活泼代表混乱（创造性的混乱）。

   

       一个卓越的领导者，就是在这四者之间走钢丝的大师。

       你需要让团队在目标上高度团结；

       在执行上保持紧张的节奏；

       在制度和原则上无比严肃；

       但在思想交流和文化氛围上，必须足够活泼。

       这八个字，勾勒出了一支“铁军”的完整画像：

       它既有钢铁般的意志（严肃），又有火一般的热情（活泼）；既有雷厉风行的作风（紧张），又有如臂使指的协同（团结）。

       反观西方管理理论，往往容易顾此失彼。泰勒的科学管理到了极致就是把人变成机器（只有紧张和严肃）；早期的硅谷乌托邦到了极致就是散漫无序（只有活泼）。

       而毛泽东的这八个字，完美地解决了“人”与“事”、“理”与“情”、“刚”与“柔”的平衡。

       结语：回到人的本身

       作为一名长期研究组织战略的顾问，我越是深入商业的腹地，越是对这八个字感到敬畏。

       在那些深夜的复盘会上，当我面对着焦虑的创业者，面对着那些因为组织内耗而停滞不前的独角兽企业时，我往往不需要给他们讲复杂的MBA模型。

       我只需要问他们几个问题：

       “团结，紧张，严肃，活泼。”

       这不仅仅是一句校训，它是组织管理的第一性原理。它告诉我们，组织不是冷冰冰的架构图，而是活生生的人的集合。

       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VUCA时代（易变、不确定、复杂、模糊），技术会变，市场会变，商业模式会变。但人性不会变，组织协作的底层逻辑不会变。

       如果你正在为团队管理而苦恼，不妨把这八个字挂在墙上，更刻在心里。没事的时候，多念叨几遍。相信我，你会找到答案的。

       愿你的组织，既有金戈铁马的肃杀，又有战地黄花的芬芳。